03-03:Round 3:人類VS毒品
傳承自遠古的神經迴路,巧遇現代的神經激素,一對天衣無縫的邪惡拍檔,就此誕生。
乾隆年間,中國是世界上最繁盛的國家,歐洲列強當時仍是處於起步階段,與中國相比,無論是國力或人民的生活指數,他們根本是望塵莫及。鏡頭一轉,在不足百年之間,英國一支只有數千人的遠征海軍,竟然把滿清的百萬雄師打個落花流水,毫無還手之力。
從中英鴉片戰爭說起……
自古以來,東方和西方的政治和外貿理念都存有主要分歧,這分歧亦為日後的中英戰爭埋下伏線。滿清政府一向以天朝自居;實際上,中國確是一個自給自足的體系。為了保持政治穩定和免受外來文化衝擊,朝野上下對西方的人和事都盡可能拒諸門外,更遑論大規模的雙向貿易了。相反,西方國家的營商態度一向務實進取,而且國人需要從東方進口大量茶葉、絲綢和香料,令他們累積巨大的外貿逆差,因此,洋商希望滿清政府可以盡快開放更多港口和商機(一切對外貿易過往只可在廣東進行),但封閉守舊的滿清政府卻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—— 堂堂天朝,為何要聽命你紅鬚綠眼洋鬼子?
嘉慶年間,洋商終於在天朝的背脊鑿開了一道缺口,那便是走私鴉片。在東印度公司操控下(對了,東印度公司就是電影《魔盜王》中扮正義的奸人組織),走私商人從印度和孟加拉偷運鴉片到中國出售,換取白銀,跟着再轉購茶葉和絲綢等回國,這門近乎無本生利的生意,迅速扭轉了中英的外貿逆差。道光年間,鴉片的泛濫變本加厲,每年流入中國的走私鴉片多達三萬箱,全國最少有四百萬名吸食者,其中軍人更佔了二十萬名(清兵總人數為八十萬)。
道光帝有見及此,便指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,到廣州嚴打走私鴉片,包括整頓參與的洋商和包庇他們的海關官員。
史學家和民間對林則徐的評價差不多全是正面的,更把他塑造成近乎完美的民族英雄。根據種種客觀記載,林則徐確是極度清廉、積極和充滿正義感,但從另一角度看,林則徐亦是一位「千古罪人」,他挑戰外商手法激烈,間接觸發了日後的列強入侵。
林則徐上任不久即展開行動,他派軍隊把一眾洋商禁錮在商館內,斷絕糧食,以要脅他們交出積存的走私鴉片。這次行動一共繳獲了近二萬箱鴉片,黑市價值超過一千二百萬兩白銀。
一八三九年六月三日,一切已經準備就緒,虎門結集了大批執行銷煙的官員,在之後的二十多天裏,二萬箱鴉片被統統銷毀(不是用火燒,而是加入生石灰和鹽來破壞鴉片的化學結構,然後倒入大海)。虎門銷煙雖然大快人心,卻遏止不了國民吸食鴉片的風氣,更成為英軍侵華的導火線。
林則徐此舉令洋商和走私頭子損失慘重,他們回國後便「理直氣壯」地向政客游說,要求對中國動武,並為英國公民討回應有的「公道」。經過一番辯論,加上幕後黑手東印度公司推波助瀾,英國國會最終通過議案,決定對中國採取軍事行動,派遣艦隊攻擊中國東南沿岸及長江的軍事要塞。這場歷史上稱為鴉片戰爭的戰事,煽動者(一群有勢力的跨國走私犯及東印度公司)和執行者(英國政府)都各懷鬼胎:對前者來說,這次是江湖尋仇,目的是一雪前恥;後者以商業利益為出發點,希望憑武力迫使滿清政府開放貿易及割讓港口,以拓展大英帝國的商機。
大量國民吸食鴉片1,加上中英戰爭慘敗,令滿清國勢直線下滑,隨之而來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個世紀,中華民族的版圖以至文化和自尊,都被西方列強侵蝕得體無完膚,這恥辱或多或少也要歸咎於鴉煙流毒之禍。
到了今天,吸毒和濫藥仍是主要的社會問題。本文將以動物行為學及生物演化為基礎,探討人類與毒品之間的「恩怨情仇」。
快樂到死
哺乳類動物腦部有一個重要的結構,叫邊緣系統(Limbic system),這神經迴路位於大腦深處,是掌管記憶、情感、性愛、賞罰行為、交感神經反射等基本功能的中樞。邊緣系統的結構非常複雜,由十數對神經核(Nuclei)串成,再通過錯綜複雜的神經束互相連結起來,最後接軌到腦部其他部位。
醫學家把邊緣系統中的伏隔核(Nucleus accumbens)聯繫為大腦的快樂中樞(Pleasure centre)。伏隔核可說是交感神經和內分泌系統的樞紐,它的迴路通過內側前腦束(Medial forebrain bundle)延展至腦幹(Brain-stem)及下視丘(Hypothalamus)等重要生理組織,當伏隔核啟動時,邊緣系統便會向有關的神經迴路釋放出大量多巴胺(Dopamine)、去甲腎上腺素(Noradrenaline) 及血清素 (Serotonin)等神經傳遞介質,繼而激活全身的神經及化學狀態,令人產生興奮的感覺。
生物學家曾以動物實驗研究伏隔核活躍度與行為的關係,他們把小型電極植入白老鼠的伏隔核內,當小鼠觸動電極末端的按鈕時,一道電流便會傳到牠們的伏隔核,由於電流非常微細,小鼠並不會因此而喪命,受刺激的快樂中樞反而會發放一種非比尋常的興奮感覺。嘗到甜頭後,小鼠很快便學會重複觸動按鈕以「翻尋味」,這個實驗的結果是:小鼠整天沉溺在自製的歡愉空間之中,不斷觸動按鈕,更有小鼠創下每小時響七千次的驕人紀錄,研究人員就算出動威迫(以高壓電折磨牠們)和利誘(美食、雌鼠等),牠們也不為所動,只繼續自顧自地把弄按鈕,直至飢渴而死。
用類似手法作人體實驗當然不能接受,因此,上帝發明了較「人道」的方法來測試人類的快樂中樞,那便是透過毒品了。
人類的快樂中樞
當人類服下精神興奮劑(Psycho-active agents或神經激素),包括嗎啡、海洛英、可卡因、大麻、安非他命、迷幻藥、興奮劑、搖頭丸等(在香港簡稱毒品),及不被列作毒品的神經激素包括咖啡因、尼古丁和酒精,伏隔核也同樣會釋放出超量的多巴胺,效果跟電極刺激快樂中樞沒兩樣。
在人類的演化過程中,伏隔核與有關的神經迴路似乎得天獨厚:比起腦部其他部位,伏隔核的比例平均便膨脹了五倍以上。人類有異常發達的快樂中樞,這意味着我們也具備異常的失衡傾向,以此推算,假如被植入電極的是人類,我們可能比小鼠更加不能自拔。
為甚麼人類會有加大碼的快樂中樞?
從生物學角度看,人類的基本心理其實十分簡單,要令一個人(或一隻動物)快樂,不外乎是:1)食物;2)傳宗接代;3)成功達到目標(例如捕獲獵物)。這些原始本能有一個共通點,它們都關係到物種的延續,換言之,每當我們作出能夠促進生存或繁衍的行為時,腦部的快樂中樞便會開啟以給予獎勵,透過正面回饋(Positive feed-back),物種便可認知正確的行為模式,以提升在天擇中的競爭能力。人類是適應力最強的動物,無論在極地、沙漠、高原、雨林,也可以找到人類的蹤跡。我們生活在多元的環境中,自然要演化出特大的伏隔核迴路,以配合及處理複雜的求生回饋機制。
不可一,不然就不可不再!
大部份傳統毒品如嗎啡、大麻、可卡因等,都是植物原有的天然物質,亦是上帝在天地初開後第三日創造出來的。在大自然裏,罌粟、野生大麻、可卡葉等只有很低的神經激素含量,就算吃了也不會造成太大刺激。
到了第六天,上帝創造了亞當和夏娃,而他們亦受到特別眷顧,得以配套加大碼的伏隔核迴路;這恩賜卻成為日後人類濫藥的禍根。
好奇心驅使下,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知善惡樹的禁果,雖然他們要付出被逐離伊甸園的代價,但人類卻從此得到了認知能力和智慧。當人類變得愈來愈聰明後,便懂得從上帝賜予的植物中提煉毒品,甚至以人工合成全新的神經激素如安非他命、氯胺酮、搖頭丸等;這結果可能是上帝也始料不及的 —— 傳承自遠古的神經迴路,巧遇現代的神經激素,一對天衣無縫的邪惡拍檔,就此誕生。
由於共用同一神經迴路,精神興奮劑產生的化學作用會被大腦混淆為人類的本能所需,其實前者所引發的只是假性的正面回饋,對促進生存優勢或演化來說根本是毫無意義的。
濫藥者的最終結局
伏隔核受到毒品長期超額激活,令大腦開啟其他平衡機制,包括釋出更多強啡肽(Dynorphin)及CREB等神經傳遞介質,以調整邊緣系統對多巴胺的敏感度,從而減低伏隔核受刺激時產生的過度快感。換言之,對一位長期吸毒者來說,就算遇到興奮的事情,他也不會感受到應有的快樂;吸毒已令「快樂」離他而去,唯一能產生快感的,便只有毒品 (在某程度上,這也適用於病態賭博、病態購物等)。
除了化學反應,毒品亦會觸發心理反應:追求回報的欲念。演化心理學家奈斯(Randolph Nesse)把前者區分為 “liking”,而後者則是 “wanting”(見附表)。假如長期使用毒品,邊緣系統的多巴胺受體(Dopamine receptors)便會逐漸耗損,伏隔核釋放多巴胺的反應也會變得遲鈍,令吸食者不能獲得預期中的滿足感,久而久之,liking跟wanting的聯繫便會脫鈎了。生理反應與心理反應的此消彼長,令追求回報的欲念無限量地放大 —— 就如植入了電極的白老鼠,濫藥者最終只會有一種結局:被毒品推向萬劫不復的地步。
精神興奮劑觸發的生理及心理反應:liking 和 wanting
“Liking” | “Wanting” | |
屬性 | .生理化學反應 | .心理反應 |
起源 | .產生自快樂的感覺 | .源自追求快樂的欲念 |
與獎勵/回饋的關係 | .由取得獎勵所引發 | .實踐預期獎勵的動機 |
註: 1. 滿清政府戰敗後,英國毒販的走私活動也變得名正言順起來,偷運到中國的鴉片激增至每年四千噸以上。清朝末年,全國四份一的男性人口已是癮君子,年耗七千噸鴉片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