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-05:天擇的末日
大量繁衍,隨機製造變異和不均等的生存機率,再以苛刻的環境壓力篩除族群大部份成員,最後只留下一小撮生還者將有利的條件傳承下去 —— 促成物種演化的,就是這幾條自然定律了。
要令金魚產卵,筆者有一個小小的秘技。首先,我們可在水族箱設置一些較長的水草,然後換上半缸冷水,再用暖管將水溫升高,一冷接着一暖,魚兒以為是冬去春來,都會興高采烈,紛紛交配產卵。跟着,我們便要將沾滿魚卵的水草移到另一盤淺水中。數天後,過百條金魚BB便會孵化出來了!
但不要高興得太早,在這過百條魚苗中,可以長大成「魚」的只有少數(除非是專業魚場)。幾個月後,盤中只會剩下十數條小金魚,不過你會發現牠們都特別活躍健康,因為只有精英份子才可排眾而出,成功活下來。這些精英長大了後,如果再拿牠們來配種,然後任由魚苗在特定環境裏自生自滅,便可得出更強的第三代了。假如週而復始地用這方法繁殖金魚,數個循環後,定可培育出生命力及繁殖力強橫的魚種 —— 這便是天擇的篩選效應了。
遺傳 —— 既相同又不同
達爾文《演化論》的主旨是「變異、遺傳、天擇」(Variation、inheritance、natural selection/non-random elimination),這三大主旨都佔有同樣的重要性。
在所有以兩性繁殖的物種之中,子女的基因都是承襲自父母的DNA,遺傳的過程其實十分複雜,基本上,卵子受精是一個將基因分解再裝嵌的工程。假設金魚DNA有二萬五千個基因,魚卵受精後重組雌雄各半的遺傳因子,便可得出一萬二千五百乘一萬二千五百,即是超過一億五千萬種可能性,至於子女遺傳到怎樣的基因組合,純粹是取決於冥冥中的或然率,並非繁殖者甚至父母所能控制。藉着這個機制,兩性繁殖便能產生數目龐大的變異了。DNA複製時亦會出現一定數量的隨機突變(Spontaneous mutation,每代約出現六十個這類「錯體」編碼),令遺傳過程有更多變數。因此,就算同一物種,個別成員的基因構造也是獨一無二的。基因構造決定了生物個體的生理特質,所以族群各成員間的生理特質也會有所差異。
雖說兩性繁殖能產生大量基因結構的變異,但萬變不離其宗,後裔的基因始終是承襲自上一代(少量的隨機突變除外),所以仍會保留着父母某些生理特質。部份後裔會隨機地遺傳到較多有利於生存的條件,令牠們成為特定環境裏的「適者」,就如那十數條突圍而出的小金魚,比起族群其他成員,牠們有較高的機會繼續生存及繁衍,然後再把優勢傳給下一代。事實上,在嚴苛的大自然裏,可以倖存及繁衍的只屬小眾,絕大部份的個體也會在競爭中遭受淘汰,鬱鬱而終。
這套因應環境壓力而衍生的篩選機制,便是達爾文學說中的天擇效應了。
透過天擇篩選,有利於生存及繁衍的條件會在族群中擴散,並逐漸取代物種原先的生理特質。在環境壓力及同儕競爭下,物種出現整體性的改變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。地球存在數之不盡的特定環境,要在不同環境中生存,生物便需要不同的應變能力,地球上現存及出現過的物種,都是依賴這些機制演化及分支出來的。
自然世界永遠是殘酷和浪費的:大量繁衍,隨機製造變異和不均等的生存機率,再以苛刻的環境壓力篩除族群大部份成員,最後只留下一小撮生還者將有利的條件傳承下去 —— 促成物種演化的,就是這幾條自然定律了。
特質 —— 既優勢也劣勢
上文提及,環境帶來的篩選壓力,是推動天擇最重要的原素。環境壓力與天擇有着相互的關係,前者最大特色便是其相對性及對演化速率的影響。
先講講環境壓力的相對性。在固定的環境裏,某些生理特質會造就生存及繁殖的優勢,令擁有者成為天擇中的贏家;但假如環境轉換了,原先的優勢可能反過來變成負累。以海鳥為例,就算是同一族群,翅膀闊度在個別成員間也會有所差異,翅膀較長的成員有較高的飛行能力,所以往往能「跑贏」翅膀較短的成員,成為適者。但風水輪流轉,在風暴較多的年份,短翅膀反而會帶來優勢,因為長翅膀產生的風阻會拖累鳥兒,增加牠們的死亡率。因此,生物界是沒有絕對的優勢,也沒有絕對的劣勢,一切都是相對於環境而定的。
環境壓力也影響着演化的方向及速度,在不同的環境因素下,物種可以:
1. 維持不變
2. 發生演化
3. 分支成迥異的生物
一般來說,假如環境長期保持穩定的話,當中物種出現的變化便會愈少,演化的速度亦會愈慢。但當環境出現劇變或有其他不穩定的因素,篩選壓力便會啟動天擇效應,加速物種的演化,令牠們可以適應新的環境。
差異從微小中積聚
每當談及「演化」,很多人會即時想起恐龍、原始人等遠古生物 —— 演化給人的印象是遙不可及、與我何干的事。然而,在地球上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天每一刻,演化也在發生着,過往如此,將來也會如此,只要地球尚有生物存在,演化是不會停頓下來的。
你可能會問:演化關係到變異,那麼,在我有生之年,我身體會否隨環境而演化,使我蛻變成另一種生物?
推動演化的,除了環境引發的不隨機篩選外,還要依靠繁殖過程中的隨機基因重組及突變,因此,任何演變只會在一代交接一代時發生,換言之,無論環境怎樣變遷,我們身體也是沒可能突然power-up成另一種形態的(那只是科幻小說或電玩的橋段),能夠演化的只有我們的後代,再者,每一代所能發生的變化也只會是微乎其微,令我們難以察覺。話雖然如此,就算是些微的差別,只要假以時日(即是很多代之後),它們累積出來的變化卻是不容小覷。
由此可見,人類並非天擇篩選的例外。
天擇消失於所謂「平等」
人類原本是大自然的一部份,就如其他物種,人類亦難免受環境壓力、同儕競爭等天擇因素所支配着。
遠古時代,人類生活與現今的有很大分別,如果硬要作比較,他們可能活得像金魚多過像人。大自然資源有限,加上種種環境因素的威脅,可以活命的只有最強壯、最機警的人,再者,能夠進行繁殖的,也只有健康及體魄特別好的一群 —— 平日打獵已夠累了,還要幹那回事?真是身體差些也不行啊!古代女性開始生產的年齡是十九歲以下,當時沒有任何醫療科技,體力或體形較差的女性隨時會難產而死。古代女性一生平均生產六次,但大部份嬰孩也會死於感染或營養不良,令夭折率奇高,可以長大及有機會交配的,都是生命力最強和抗病力最優越的精英份子。
到了今天,情況已變得大大不同了。現代都市物資充裕,醫療科技及環境衛生保障了大家的生命,很多一直威脅着人類的自然危機已經不復存在。我們在社會庇蔭下,能夠安穩地活到終老已差不多是一個保證。現代社會講求平等,不論貧富、強弱,甚至輕微殘障者,都有大致均等的機會生兒育女,孕育下一代。就算是健康欠佳或由於其他原因引致不育的,醫生也可幫上一把,例如處方藥物改善功能障礙或進行人工受孕(身體強健的夫婦反而要以避孕、絕育等科技來鉗制應有的生殖力)。再者,有了催生、剖腹等技術,懷孕及生產的風險已大大降低,「母子平安」幾乎已成為慣例。以前,早產或有缺陷的嬰兒會遭受大自然淘汰,但現代醫療科技已能大幅提升他們的存活率。古時,兒童長大成人的機會可能只得兩成;今天,由於有疫苗及各樣公共衛生設施、社會褔利保障,兒童的死亡率已降至接近 0%,小朋友就算身體差些,抵抗力弱些,也不至於像古時般「養不大」,頂多是花多些錢,見多些醫生,吃多些藥。
我們今天的生活模式,是前人努力了幾千年的成果,在現代都市裏,以往支配着人類存亡的環境壓力已大致被擺平了。
社會進步除了為人類帶來舒適安穩的生活外,我們亦把自己從大自然中分隔了出來,令關係到人類演化的環境壓力變得微不足道。環境壓力愈大,演化的速度便愈快;環境壓力愈小,演化的速度便愈慢。生活在大都市裏,我們已排除了大部份預計得到的環境壓力,這是否意味着人類已不再受制於天擇的篩選,從此停止演化?所謂「物競天擇,適者生存」,沒有了競爭,沒有了天擇,是否意味着生存的再也不是適者了?
灰狼變了貴婦狗
狗是人類最忠心的朋友,因為狗和人已相識了超過一萬年。
狗的前身是東亞洲灰狼,自中石器時代(Mesolithic Period),人類已開始與狼共處,並將其馴化為家畜,在之後的數千年,透過選擇性培育(俗稱配種),牠們逐漸演變成不同形態、不同功能的品種。
狗是公認聰明的動物,但假如將狗和祖先灰狼相比,我們會發現,狗的大腦比例竟較灰狼縮減了25%,除了腦部,就算是體形相若的品種,狗的體能亦是遠遜於灰狼,而且狗也較多患上遺傳病,例如先天性耳聾、髖關節發育不全等。
狗是演化自灰狼的物種,為甚麼後代反而會比祖先退步?精明的讀者,相信你們已經心中有數。
狗和灰狼最大的分別,就是牠們所屬的生存環境,及環境引發的天擇篩選效應。灰狼活在曠野間,無時無刻都要保持機警,以應付各種自然界的篩選壓力,智力稍差的都會遭天擇淘汰;狗活在人類庇蔭下,每天也是做着重複的「例行公事」,腦筋絕對欠奉。再者,灰狼以獵食為生,體能的要求可不是說笑的;狗只要懂得取悅人類便行了,當寵物犬,體能再差的也可以勝任。有病或有先天缺陷的狼根本無法在大自然生存;相反,寵物犬會定期接受疫苗注射、體檢、驗血,甚至牙齒保健,假如不幸病倒了,主人會緊張地帶牠們見獸醫:「醫生,我視波比如己出,就像家人一樣,你無論如何也要救救牠啊!」
只有最強的灰狼才能生存及繁衍,但狗不論強弱也可生兒育女,狗很多條件不及灰狼,是絕對可以理解的。
除了狗,差不多所有家畜也發生了類似的「退化」。人類的庇蔭令天擇效應減弱,比起野生祖先,牛、羊、豬、貓等家畜的腦部都明顯地縮小了。噢,差點數漏了終極的 「家畜」 —— 人類:現代人腦部重約1.3-1.45公斤,在舊石器時代晚期(Upper Palaeolithic Period,距今四萬至十萬年),歐洲克羅馬儂人(CroMagnons)以至爪哇、南非和以色列Gafzeh的早期人類(Archaic Homo sapiens),腦部平均重量是1.6-1.65公斤,其他已絕種的古人類,例如後期的尼安德特人(Neanderthals)和非洲南部的Boskop man,腦部更可重達1.75-1.9公斤 —— 比起這些原始人,我們的腦袋可真相形見絀了。
天擇效應減弱令物種退化已不是新理論,達爾文發表《演化論》後,很多科學家都意識到這個問題。一八八三年,哥爾頓爵士(Francis Galton)提出優生學(Eugenics)這學說,優生學的主旨是透過選擇性培育來彌補人類的不足,有目標地取其長處,避其缺點,以加快演化的過程。
優生學原本是一門正統的科學學說,但由於早期研究者對統計學缺乏認識,未能清楚區分先天因素與後天因素帶來的影響,以致出現大量數據誤差,再加上野心政客(如希特拉)對優生學的誤解誤用,及人權主義宣揚的人人平等,令優生學變得聲名狼藉,不容於世。在很多人眼中,「優生學」幾乎已等同「獨裁統治」、「種族歧視」,甚至「種族滅絕」。
隨着科技發展,優生學將會以一個全新的包裝再度登場。廿一世紀的科學家如何重新演繹優生學?世人又能否接納「次世代」的優生學?請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