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-10:人類演化與倫常慘劇

 

在現今文明社會裏,都市人的家庭結構已大大偏離了人類或動物應有的社交生態,這失衡亦是觸發倫常慘劇的導火線。

 

「失業漢斬傷妻女後跳樓自殺」
「赤貧戶一家四口燒炭亡」
「愚孝青年縛病母墮海尋死」……

類似的倫常慘劇差不多無日無之,輿論一般都會歸咎社署和警方未能提供充份的社區服務或支援,並敦促政府盡快增加福利及社區設施,以解決問題。但是否增加福利,增加設施,就能阻止悲劇發生?且讓筆者以社會生物學及人類演化的角度作起點,客觀地探討倫常慘劇的成因。

親族紐帶的起源

在現今文明社會裏,都市人的家庭結構已大大偏離了人類或動物應有的社交生態,這失衡便是觸發倫常慘劇的導火線。

自古以來,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,不論是原始狩獵採集部落,以至後期的農村社會,遊牧民族,甚至小城鎮,我們祖先都是過着小型結社式的群體生活。每個社群(即是基本的結社單位)約莫有二十五至一百位成員,他們之間關係緊密,而且成員大多是一輩子活在同一個社群裏(外嫁女除外),這種結社體系通常會一代接一代傳承下去。類似的小型社群在動物界亦十分常見,獅子、狼、大猩猩、斑馬、殺人鯨、海豚、速龍……也有近似人類的「小圈子」社交生態。當然,不同物種的結社模式,是在不同生存條件下演變出來的。

人類開始結社要追溯到六千多萬年前的演化階段。

白堊紀末的殞石巨災令恐龍及多種爬蟲類消失,大滅絕後,地球面臨一個生態真空期,過往匿藏在叢林或地穴的物種得以乘虛而入,當中包括哺乳類動物。

(左)猴子演化出獨特的雙眼視覺系統,眼窩的方向使兩邊視野重疊,產生立體的視覺影像,但側面、後方及上下卻是盲點。(右)趾猴(Aye-aye,約在六千三百萬年前開始演化,是夜行動物)的頭骨結構接近元祖靈長類,牠們仍保留着典型的哺乳類廣角視野。

靈長類最早出現於九千萬年前的非洲,古生物學家估計牠們原本是夜行動物,隨着後來的生態轉變,古靈長類亦逐漸改為在白天活動。為了加強在樹枝上的捕獵能力,古靈長類演化出一套獨特的雙眼視覺系統(Binary vision),牠們的頭骨和眼窩結構使兩眼視野重疊(見圖),這有助精確地判斷影像深度。再者,從舊大陸猴(Old world monkey,約在三千七百萬年前登場)分支出來的靈長類,包括非洲和亞洲的猴子、所有猿類和人類,亦憑隨機的基因複製(Gene duplication)發展出能夠辨別紅、綠、藍三原色的視錐細胞(Cone cells,絕大部份哺乳類動物只可看到紅和藍兩個原色)。這些視覺演化大大增加了古靈長類的生存空間,但新機制卻有一個「死穴」。

開發雙眼視覺的先決條件是放棄廣角視野(Panoramic vision),把專注力集中在前方的靈長類是看不清側面、後面和上、下方的,這些盲點往往讓獵獸有機可乘。為了填補這弱點,靈長類必須集體行動,互相看顧彼此的盲點,以確保安全 —— 這便是親族紐帶的起源了。

小家庭成人際網絡孤舟

隨着靈長類以至古人類的腦部及智能演化,結社亦變得更具意義和實質性。

跟其他野獸相比,人類欠缺體力和速度,也沒有鋒利的爪、牙或其他殺着,所以原始人必須以團隊戰術來圍捕獵物。除此之外,原始部族亦要靠集體力量來解決很多問題,例如收集食物、處理及儲存堅果、製造石器、衣服……

在遠古時代,分工合作是唯一的生存途徑。

就算到了後來的農村、畜牧、鄉鎮,甚至舊香港的街坊體系,親族及社區的紐帶仍因實際需要而保留下來。

數十年前,工商業發展促使很多社群變得都市化,大家集中在人口稠密的社區,每個家庭單位也分拆至僅剩數人,傳統的親族紐帶已經不復存在。香港的家庭分佈在大型屋苑裏,我們毗鄰雖然住了成千上萬人,但比較熟悉的可能只有家中數人和幾位鄰居,其他的盡是關係疏離的陌生人。這怪異情況就像把小池塘的魚兒驟然放入茫茫大海裏,同伴多了,反而更隔絕了。

昔日的小型社群猶如一個家庭的延展,每位成員都是可靠的親族,照顧傷病者和孤兒、對抗外敵、應付天災及饑荒等,所有責任都是由大伙兒來分擔,因為利他(Altruism)便等於利己,所謂「我為人人,人人為我」。但現今社會講求功利主義及即時回報,無私的利他主義已「瀕臨絕種」了。再者,都市家庭大多人際網絡薄弱,所有問題都要靠自己解決,解決不了便彷彿走投無路(這也是都市人的悲哀)。

結社都市化令人際關係扭曲

從另一角度看,結社的伙伴其實也是競爭對手,當看到別人的成就時,我們便會不其然產生妒忌心態,希望自己也可以擁有對方的地位和財富。其實嫉妒是人之常情,沒有嫉妒,我們便會失去目標和失去推動奮發的鬥心。

部落或農村人丁單薄,要趕上同儕並非難事,只要肯付出努力便可以了。現代都市資訊發達,傳媒往往集中報導國際級人馬,這亦大大提高了成功的標準。彈鋼琴的會說:「我以李雲迪為奮鬥目標。」 年輕足球員的夢想是:「我要進軍世界杯。」將目光放遠些是好事,但這也令競爭對手從數十人激爭至數百萬甚至數十億人!當人生目標設得不切實際時,希望最終只會變成絕望,欠缺回報也會令嫉妒無止境地擴大,形成現今社會中的對立風氣。多年下來,香港人累積了不少怨氣、戾氣,香港政府也好,公營機構也好,各大企業,甚至城中權貴也好 (例如捐了十億還要被受惠人指責那位),都紛紛成為香港人的發洩對像。

在昔日小型社群裏,由於人才有限,每位成員很容易便找到自己的專長,例如懂爬樹、捉魚、做衣服等,就算是不甚起眼的技能,也會得到族人嘉許和尊重。現代都市聚居了各類專才,人事複雜,在精英制度和功利主義驅使下,並非每個人的技能或優點都會受到賞識。結果,除了一小撮尖子外,社會大部份成員也顯得平平無奇,這亦減低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,尤其是對家人和長輩的尊重。小學生作文 「我最敬佩的人」 多數會寫霍金、戈爾、劉翔等名人,如果寫的是「開計程車的辛勤爸爸」或「受盡壓力的老師」,你應感到非常安慰。

自我評價低落、社會階層壁壘分明、親人互不尊重……這些都市獨有的人際失衡,把很多邊緣家庭逐步推向引爆暴力的臨界點。

「埋堆」能否解決都市危機?

遠古部族均以母系社會為主導,由於男性經常外出狩獵,部族大小事務都是由女性管理。古人類沒有婚姻制度,男性作為父親的職責亦因此變得模糊,在母系制度下,親族中的女性成員結盟成一個互助群體或權力核心,現今的小家庭制度卻把女性結盟徹底分解了:傳統女性往往被孤立在百多呎的小單位內,她們人際網絡多數極之脆弱,假如發生了家庭暴力,女性的個人力量是不足以保護自己和兒童的。

要在大都市重建人類必須的親族紐帶,是否有可行的方法?

雖然昔日的緊密小部族已經不再存在,但都市人卻衍生了各種新的紐帶模式 —— 教會團契、舊生會、病人互助組織、太太團、歌迷會、政黨、黑社會堂口……近年,網絡世界亦冒起了層出不窮的聯繫模式 —— ICQ、聊天室(還記得《電車男》嗎?)、MSN、Facebook、博客……筆者的電腦也儲存了數十個電郵地址,這班身在世界各地的朋友,便是我所屬的「部落」了。

新的結社模式或網絡聯繫能否替代傳統親族紐帶?大家且拭目以待吧。

 

文明是無法制止的定律

筆者在過去十篇《演化醫學》中大數文明生活的不是,但筆者並非盲目抗拒文明的死硬派。身為現代智人(Homo sapiens)一份子,及因應人類演化立場而言,「文明」畢竟是一種獨特的進化,亦是無法制止的自然定律。

且讓我們盡量適應文明,正面地共享它的成果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