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-02:Round 2 : 人類VS瘋牛症
中學二年級的一次恐怖經歷,令筆者年少的心靈蒙受創傷,永不磨滅(誇張)。
電話響起,是同學阿德:「阿麥,快些出來,有好嘢益你。」於是,兩個肥仔相約在天后見面。
生人勿近
原來阿德買了電影《生人勿近》(Dawn of the Dead)的戲票,想找人陪着壯壯膽,便立即記起我這個「老友」。《生人勿近》是血腥導演佐治雷美奧(George Romero)的作品,故事講述地球被不明病毒侵襲,人類死後都會變成沒有思想的喪屍(Zombies1),它們唯一的意識便是找活人吃,被喪屍咬傷的人也會受到感染,變成它們一份子。喪屍更是不會死的(因為它們根本沒有生命),刀槍子彈也對付不了。結果,整個城市被喪屍佔領,倖存的幾位主角要四處逃命,但最終也落得被喪屍圍攻而死的悲慘下場。
我瑟縮在漆黑的戲院裏,被一幕幕超恐怖的影像嚇得冷汗直流、不能動彈,身旁的阿德更差不多昏厥了。多虧他的「關照」,我發了很多年很多年噩夢2。
克雅二氏症(Creutzfeldt-Jakob Disease,簡稱CJD)的發病過程,就如大腦被「喪屍」入侵。
神經系統的喪屍 —— 朊毒體
CJD是一種傳染性綿體腦病(Transmissible spongioform ence-phalopathy),如果用顯微鏡觀察患者的腦組織,便會找到狀似海綿的病變。
引致CJD的元兇是朊毒體(Prion,又名變質蛋白),嚴格來說,朊毒體並不屬於細菌或病毒之類的生命體,這物質原本是細胞中常規的PrPC蛋白質,偶然的基因異變或轉譯出錯令PrPC折疊成反常的PrPSc朊毒體。PrPSc另一個特點是能將正常的PrPC異化,變出更多PrPSc,因此,PrPSc一旦形成,便會觸發如核子分裂般的連鎖反應:PrPSc會像喪屍那樣襲擊PrPC,將其異化成PrPSc,再分頭捕獵更多受害者,以致PrPSc不斷倍增,放射式地擴散開去。再者,形成了的朊毒體是難以清除的,人類體內的蛋白酶(Protease)消化不了PrPSc,就如子彈對付不了喪屍。
神經系統是CJD的重災區,當患者腦部累積一定數量的PrPSc後 (這可能需時數十年,CJD平均發病年齡是六十歲),神經細胞會開始萎縮退化,造成認知障礙(Dementia)、肌肉陣攣(Myoclonus)等症狀,病徵出現後,患者的中位生存期只有四個半月。
到目前為止,醫學界仍未找到治癒或制止CJD惡化的方法。
CJD透過感染散播
八成半的CJD屬零星自發性個案(Sporadic),家族遺傳的只佔少於15%,除此以外,大概1%的個案是經人傳人得來的。
PrPSc是有傳染性的病原體,接觸受污染的手術儀器、注射腦下垂體抽取物 (Pituitary extract,主要是荷爾蒙) 及腦硬膜移植等,都有機會把患者的PrPSc傳染給其他人,引發CJD。由於PrPSc不是生物,沒有DNA或RNA,所以是難以被消滅的,一般的消毒程序:熱力、紫外線輻射、酒精,甚至甲醛浸泡,也不能有效破壞PrPSc。但一般的接觸如握手、同枱食飯、接吻、性交、照顧病者等,是不會傳播CJD的,因此,一般人感染CJD的機會其實是很低很低的。
感染得來的CJD有別於自發性個案,前者多數惡化得較快 (潛伏期少於十年),主要病徵是震顫(Tremor)和活動失調(Ataxia)。
以恐怖程度而言,把CJD比喻為喪屍也不足為過,尤幸這病症是非常罕見的,CJD的病發率約為每年每一百萬人0.5至0.8宗,以此計算,患上CJD的機會率比中六合彩頭獎更要難上十多二十倍。
感染性CJD —— 新幾內亞的庫魯病 二十世紀中期,新幾內亞東部山區曾爆發一種稱為庫魯病(Kuru)的疫症,令當地部落幾乎完全滅絕。醫學家發現庫魯病即是感染性的CJD,傳播途徑是當地獨有的傳統習俗 —— 食人!土著在族人過世後會把屍體吃掉,以表示對死者的敬意3。土著因吃下屍身的朊毒體而得病,屬感染性CJD,病徵以震顫和活動失調為主(Kuru在土語中的意思是顫抖)。患者多數在病發一年內死亡,而他們體內累積的朊毒體亦會於「葬禮」中散播開去,在族人間不斷循環蔓延。 五十年代是庫魯病的高峰期,估計每年都有超過一成的土著人口病歿!禁止食人的法例使庫魯病迅速受到控制,但經疫症蹂躪後,部落人口已縮減至原來的十份之一。 |
瘋牛症來自……羊
除了人類,其他動物也會患上傳染性綿體腦病,自古在歐洲流行的羊搔癢症(Scrapie)便是由羊類朊毒體引起的綿體腦病。偶然地,朊毒體也可以在不同物種之間傳播,瘋牛症 (Bovine spongioform encephalopathy,簡稱BSE)便是這樣形成的了。
傳統上,歐美的牧場會在牛的飼料混入大豆,以加快牠們生長。在七十年代,為了節省開支(大豆需要從外國進口),英國農業部建議用動物蛋白質取代大豆,把羊的肉骨粉加入牛隻飼料中,到了八十年代,英農更用上牛的肉骨粉和內臟作飼料,令牛隻同類相食。以肉類餵飼牛隻不單違反自然,牠們更因吃下羊類的朊毒體而衍生出BSE。
首宗BSE發生於一九八四年,之後,英國各地陸續出現異樣的乳牛,牠們都有震顫和活動失調等病徵,情況一如人類的感染性CJD(即是庫魯病),腦組織檢查也顯示病牛患有綿體腦病變。隨後數年,BSE個案大幅飆升,在九十年代初的高峰期,新增個案高達每星期一千宗!通過飼料出口,BSE更蔓延至歐洲、中東、日本及北美。
柏迪遜教授(John Pattison)是CJD的權威,早在一九六五年,他已提出柏迪遜定理(Pattison’s rule)來概括朊毒體在物種間的傳播特性:
1. 同物種的朊毒體感染多數引致潛伏期短及快速惡化的綿體腦病變,病徵主要是活動失調。例子包括庫魯病和羊搔癢症。
2. 如果把一個物種的朊毒體引入另一個物種,綿體腦病變只會出現在某些特定的組合中,例如綿羊的朊毒體可以感染山羊、牛和鹿,但不會影響狗、猩猩和人。隔物種感染構成進展緩慢的病變,而病徵會以認知障礙(俗稱「癡呆」)為主。
瘋牛症出現的案情重組
對瘋牛症的發病過程,科學家有以下推斷。
最初,部份牛隻從人造飼料感染了羊的朊毒體,由於是隔物種傳播,朊毒體只會引發慢性腦病變和認知障礙(見柏迪遜第二定理),問題因而未能及時浮現。當這些病牛被屠宰後,朊毒體便隨着牠們的肉骨粉和內臟無聲無息地混進飼料中。到了第二波感染,即是牛傳牛的階段,情況已大大不同了(見柏迪遜第一定理),新的一批病牛在短期內已出現震顫、活動失調等明顯病徵,英國農業部這時才如夢初醒……
一九八八年,英國立例禁止將牛和羊的肉、骨及其他器官加入飼料中,可惜為時已晚,流入市場的受污染牛隻估計已超過一百萬頭,乳品更是不計其數,曾經接觸BSE朊毒體的人,數目着實無法估計(包括當年留學英國吃了不少roast beef的筆者)。
吃牛肉染「瘋牛症」?
大家關注的當然是:「CJD與BSE有甚麼關係?」,「人類吃牛肉會否感染瘋牛症?」
首先,CJD跟BSE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兩回事:前者由人類朊毒體引起,是故有而且歷史悠久的疾病(克氏和雅氏已死了近百年),與食牛肉完全無關;後者只有廿多年歷史,是發生在牛隻中的羊類疫症,亦是人類急功近利,罔顧大自然法則,自己一手炮製的異形喪屍。
我們吃了病牛或飲了牠們的奶會否患上BSE?這個可能性是無法排除的(在香港人的字典裏,「無法排除」相等於「真有其事」)。雖然羊搔癢症不能直接感染人類4,但羊傳牛這過程可能已改變了朊毒體的感染特性,再者,烹煮食物的溫度也不足以破壞朊毒體。
自一九九五年起,英國出現了一種前所未見的人類綿體腦病 —— 非典型克雅二氏症(簡稱vCJD)。vCJD和CJD雖然名字相近,但它們完全是兩碼子的病症,絕對不可混為一談。vCJD患者多數是年輕人,他們最初會出現精神錯亂和神經痛等徵狀,繼而惡化至認知障礙症,vCJD患者病發後仍可生存大概一年,比CJD患者的數個月為長。
科學家曾比較vCJD及BSE的朊毒體,結果發現兩者的胺基酸排列有很多相近之處,因此推斷vCJD是演變自BSE的。雖然醫學界仍未確認牛傳人的感染途徑,但病從口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(即是吃了病牛的肉或奶)。在過去十年,歐洲出現了大概二百宗vCJD。
美國疾病控制中心曾評估吃牛肉的風險,他們估計在疫區(英國)每進食一次牛肉或乳類而得上vCJD的機會只有一百億份之一(1/10,000,000,000),當然,以上數字純屬一項猜測,如果柏迪遜定理成立的話(即是隔物種傳播的綿體腦病有較長的潛伏期),我們還要觀察十至二十年才可確定BSE疫潮對人類整體的影響。
註: 1. Zombi 一詞源自海地的宗教傳說:生前做了壞事的人,死後會被巫師喚醒,化身成喪屍奴隸,永遠承受勞役之苦。這教條警醒世人「善惡到頭終有報」,用意是導人向善,跟西方的「但丁地獄」及東方的「上刀山、落油鑊」相近。因此,正統的喪屍是不會害人的,跟電影裏的有很大分別。 2. 寫這篇時適逢阿德新婚之喜,一於以本文作為賀禮吧(真有誠意啊)。 3. 新幾內亞天然資源貧瘠,缺乏可供培植的野生植物,島上也沒有大型鳥類或哺乳類動物,低地部落仍能依靠河岸的水產為生,但山上的土著只有山芋及甘蔗之類的低蛋白質農作物,吃掉先人屍體便成為土著補充蛋白質的唯一途徑。吃屍體這習俗聽起來好像很野蠻和惡心,但法國社會學家Éile Durkheim指出,一些難以理解的風俗或儀式必定有其社會功能。當分析事物時,我們應持客觀的態度,而非武斷地批判,正如中國人愛吃蛇和鴿子,這些看在西方人眼內又何嘗不是野蠻的行為? 4. 羊搔癢症已有二百多年歷史,至今尚未發現因吃羊肉而感染綿體腦病的人類個案。 |